光影谷讯 “为了拍这个电( diàn)影，个人账户上还有1万多( duō)块钱”，“两三年前我把房产( chǎn)全卖完了，我现在租房子( zi)住”，“说的好听叫历史使命( mìng)，说的不好听，你不做你就( jiù)是历史罪人”……纪录电影《里( lǐ)斯本丸沉没》上映前夕，该( gāi)片导演方励接受了时光( guāng)网的专访，分享了这部让( ràng)他“倾家荡产”的电影的诞( dàn)生过程。
2014年，韩寒执导，方励( lì)担任制作人的电影《后会( huì)无期》上映。电影的同名主( zhǔ)题曲《后会无期》将美国乡( xiāng)村音乐歌手Skeeter Davis的作品The end of the world重新( xīn)填词，歌词写道：“当一艘船( chuán)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 le)谜，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 lí)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 hòu)一句……”
这句歌词，就是电影( yǐng)《里斯本丸沉没》的缘起。
1941年( nián)12月，1816名盟军战俘被关进日( rì)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 wán)”号船舱，从中国香港前往( wǎng)日本。由于日军违反《日内( nèi)瓦公约》，未在船上悬挂任( rèn)何运送战俘的旗帜或标( biāo)志，“里斯本丸”号在海上平( píng)稳行驶三天后，在中国舟( zhōu)山东极岛海域被美军潜( qián)艇发射的鱼雷击中。
“里斯( sī)本丸”号被鱼雷击中后逐( zhú)渐下沉，船上的盟军战俘( fú)危在旦夕，而此时日军却( què)选择将船舱钉死，且对试( shì)图逃出船舱和跳海的盟( méng)军战俘开枪，企图把所有( yǒu)战俘埋葬在这片海域。而( ér)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附近( jìn)岛上的255名舟山渔民冒着( zhe)枪林弹雨，一次次划船冲( chōng)进大海，将落入海中的战( zhàn)俘救起。中国渔民的义举( jǔ)打断了日军的屠杀，384名盟( méng)军战俘也因此获救。
80多年( nián)过去，里斯本丸号几乎被( bèi)世人遗忘。因为在东极岛( dǎo)拍摄《后会无期》时偶然听( tīng)闻了那段历史，方励“越陷( xiàn)越深”。
从搜寻沉没的里斯( sī)本丸，到花重金去英国的( de)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到采( cǎi)访当年从里斯本丸号上( shàng)逃出的幸存者、遇难者的( de)家属、东极岛上的渔民，甚( shèn)至日方相关人士……方励花( huā)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拼( pīn)凑出了原本会随着里斯( sī)本丸号一同沉没的故事( shì)。而这个故事就浓缩在电( diàn)影《里斯本丸沉没》之中。
作( zuò)为一个幕后电影人，很多( duō)人可能对方励并不了解( jiě)。他常与导演李玉、韩寒合( hé)作，担任过《苹果》《观音山》《万( wàn)物生长》《断·桥》《后会无期》《乘( chéng)风破浪》等电影的制片人( rén)。
2016年，吴天明导演的遗作《百( bǎi)鸟朝凤》上映，义务宣发方( fāng)负责人方励在直播中下( xià)跪，恳求全国院线经理为( wèi)《百鸟朝凤》增加排片，让很( hěn)多圈外人第一次认识了( le)这个真性情的电影人。
但( dàn)在进入电影行业之前，方( fāng)励是一个标准的“理工男( nán)”。他1982年毕业于华东地质学( xué)院(现东华理工大学)应用( yòng)地球物理专业，1991年创建了( le)世界上最大的集地球物( wù)理仪器开发与销售为一( yī)体的地球物理仪器公司( sī)劳雷工业，大连5·7空难的黑( hēi)匣子就是劳雷工业打捞( lāo)上来的。
能拍电影，能搜寻( xún)沉船，性格够“轴”，这一切让( ràng)方励成为了拍摄《里斯本( běn)丸沉没》的“天命人”。
在采访( fǎng)中，方励反复提到，拍摄这( zhè)部电影是一件必须做的( de)事，是历史使命，“你知道这( zhè)些事你为什么不做？不做( zuò)你对不起中国老百姓，对( duì)不起历史，也对不起这些( xiē)死难的盟军。”
詹姆斯·卡梅( méi)隆的电影让“泰坦尼克号( hào)”的故事被世人所熟知，“里( lǐ)斯本丸号”的故事是否能( néng)凭借这部电影走进大众( zhòng)的视野呢？
Mtime：最初了解到里( lǐ)斯本丸这段历史是在什( shén)么时候？
方励：一开始的时( shí)候只是听说。我跟韩寒导( dǎo)演在拍《后会无期》的时候( hòu)，因为东极岛很远，从普陀( tuó)坐船得两个小时，有一次( cì)我跟韩寒导演坐交通船( chuán)去东极岛的时候，我们坐( zuò)在顶层甲板上聊天，船长( zhǎng)指着这片海，说1942年二战的( de)时候，有一艘大的日本运( yùn)兵船被美军鱼雷击沉了( le)，1000多盟军战俘跳海，然后被( bèi)日军开枪扫射屠杀，我们( men)东极岛的渔民进场救了( le)这几百人。
当时我们很诧( chà)异，我说我那么熟悉历史( shǐ)的人，这个事从来没听说( shuō)过。所以韩寒导演在《后会( huì)无期》电影的一首插曲，就( jiù)写了“当一艘船沉入海底( dǐ)”这句歌词。刚好那个画面( miàn)就是绍峰和柏林他们坐( zuò)着船离开岛的时候。
Mtime：什么( me)时候决定要把里斯本丸( wán)的故事搬上银幕的？
方励( lì)：我啥都没想过，我只是好( hǎo)奇。我们下船以后，我就问( wèn)了当地普陀区的宣传部( bù)长，他说这事是真的，只是( shì)听说没有人找到过沉船( chuán)，这就跟我的专业相关了( le)。水下沉了什么东西，丢了( le)什么东西，我永远都会很( hěn)好奇去寻找，你们找不到( dào)能我找到。
除了2002年5·7空难的( de)两个黑匣子，法库飞行表( biǎo)演那架飞机坠毁，美国飞( fēi)行员的尸体是我们找到( dào)的。还有2017年两位潜水员在( zài)潘家庄水库失联也是我( wǒ)们找到的。所以它是一个( gè)本能的好奇心，一开始根( gēn)本没想过要拍电影。
2016年阴( yīn)差阳错我们找到了这个( gè)沉船，但是还不敢确定是( shì)里斯本丸，你怎么证明，所( suǒ)以2017年又去干。2017年带的装备( bèi)比较多，从无人机、无人艇( tǐng)、水下机器人全带着，我相( xiāng)信我能证明他是里斯本( běn)丸。
同期我们才听说这件( jiàn)事只剩了两个人证，一个( gè)是东极岛的渔民林阿根( gēn)老人，94了，记忆都不太好，央( yāng)视当时去采访过，说老人( rén)很多事不太记得了。也听( tīng)说还有一个老兵丹尼斯( sī)·莫里，98了。我们找到了沉船( chuán)，找了物证，人证听说都是( shì)高龄了，所以才萌发一个( gè)想法，赶紧抢救性采访，把( bǎ)口述历史记录下来。
Mtime：采访( fǎng)的过程顺利吗？里斯本丸( wán)沉船事件的亲历者和遇( yù)难者的后人好找吗？
方励( lì)：我们在2018年4月第一次采访( fǎng)，半个月，每天上午一个城( chéng)市，下午一个城市，第一个( gè)礼拜你就觉得这些故事( shì)太让人心碎，太值得去寻( xún)找更多的家庭。
当时我们( men)手里能找到的名单不到( dào)20个，而有这么多孩子们不( bù)知道自己的爸爸，800多个人( rén)，就不甘心。我就跑到英国( guó)的报纸上打广告，也不知( zhī)道会有什么效果，就想尝( cháng)试，所以当时我们选了三( sān)个主流大报，一个《星期日( rì)泰晤士报》，一个，《每日电讯( xùn)报》，还有一个《卫报》。当时我( wǒ)亲自去三个报社跟广告( gào)部的负责人谈的，那些广( guǎng)告都很贵的，平均2万英镑( bàng)一页。后来就决定干吧，干( gàn)了一个多月，每个周末三( sān)个全版。
这个广告一打，引( yǐn)起媒体很多关注，结果 BBC来( lái)找我们，他们首先关心说( shuō)你这是个政府行为还是( shì)个人行为？纯个人行为啊( a)，我连立项都没立的，那个( gè)时候还没有决定做成大( dà)电影，只是想抢救历史。BBC的( de)那一个访谈帮了很大的( de)忙，做了一个全球直播的( de)电视节目叫《世界新闻》。然( rán)后做了一个连线，直播播( bō)音的电台采访，这两个又( yòu)帮助推了一把，一下找到( dào)380多个家庭。
这么大规模的( de)人群，你想到什么呢？你想( xiǎng)到泰坦尼克，泰坦尼克为( wèi)什么全球尽人皆知？是因( yīn)为大电影！我在60年代就看( kàn)过《冰海沉船》，但那个电影( yǐng)没有什么动静，后来卡梅( méi)隆导演的电影很成功，一( yī)下就传开了。所以想着把( bǎ)它做成大电影，这就是一( yī)个一步一步走上了不归( guī)路。
Mtime：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天( tiān)命人”，从偶然听说这段历( lì)史，到花了这么多心血把( bǎ)纪录片拍出来，你觉得拍( pāi)摄《里斯本丸沉没》是你的( de)天命吗？
方励：光是访谈，我( wǒ)们一共做了150多场。我付不( bù)起这个钱，我就自己干。说( shuō)的好听叫历史使命，说的( de)不好听，你不做你就是历( lì)史罪人。这个历史马上就( jiù)没了，谁让你又做电影，又( yòu)干海洋科技，结果你还把( bǎ)船找到了，你知道只剩两( liǎng)个证人了，你还不干？
所以( yǐ)我一直说这是个历史巧( qiǎo)合，就在历史要消失的最( zuì)后一刻，你把船找到了，你( nǐ)把人抢到了，这就是我给( gěi)自己的结论，必须做。你知( zhī)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做( zuò)？不做你对不起中国老百( bǎi)姓，对不起历史，也对不起( qǐ)这些死难的盟军。
Mtime：你之前( qián)说为了拍摄这部电影，你( nǐ)差点倾家荡产，真的吗？
方( fāng)励：我已经倾家荡产了，我( wǒ)现在个人账户上还有1万( wàn)多块钱。最大的问题在哪( nǎ)呢，原来我的科技团队是( shì)有收入的，疫情期间，所有( yǒu)的这些科技业务全都是( shì)亏损的，所以没有资金来( lái)源了嘛。再加上这部电影( yǐng)制作成本比较高，所以没( méi)办法，在两三年前我把房( fáng)产全卖完了，我现在在租( zū)房子住。
我是觉得钱本来( lái)就是资源，看我们用资源( yuán)置换什么，置换有意义的( de)，不管是我们的情感，还是( shì)像这个电影，更重要的是( shì)历史。就跟过去我们圆明( míng)园的一些文物，在海外也( yě)有很多人去拍卖会抢购( gòu)，送到国家的博物馆里面( miàn)，它就是有意义的。所以做( zuò)这个电影从一开始它就( jiù)不是一个传统的电影项( xiàng)目，就是一项你必须要完( wán)成的任务和所谓的使命( mìng)。
我现在为这个电影欠了( le)一屁股债，但是完成了，就( jiù)很庆幸。债慢慢还呗。我觉( jué)得命比钱值钱啊，你在有( yǒu)限的生命里做了一点非( fēi)常有意义的事，我就觉得( dé)特别值得。欠了债可以慢( màn)慢还的，撅着屁股再干活( huó)呗。
Mtime：为了拍摄《里斯本丸沉( chén)没》采访了多少人？
方励：我( wǒ)们一共采访了150多个家庭( tíng)，到今天为止，还有120多个希( xī)望和愿意接受采访的盟( méng)军家庭没有采访。所以原( yuán)来我们是想做一个数字( zì)纪念馆，因为电影装不下( xià)了，目前如果说我们把它( tā)拍成一个系列的资料片( piàn)的话，至少10集。
Mtime：电影中有一( yī)段采访中你落泪了，你对( duì)摄影师说遇难者与弟弟( dì)的感情让你想到了自己( jǐ)的经历。还记得那次采访( fǎng)吗？
方励：当时是采访Richard Penny的两( liǎng)个侄子，他弟弟的两个儿( ér)子，大儿子的名字就用了( le)他大伯的名字。Richard Penny当年22岁，写( xiě)了一封信，就在我眼前，这( zhè)么一个小条子。当时香港( gǎng)的战俘营的日军看守允( yǔn)许他们给家人写信，不超( chāo)过100字，而且他全部是用大( dà)写字母写的，因为他弟弟( dì)不到5岁，所以你想他为什( shén)么很触动我。
一个大哥把( bǎ)家人托付给自己家里唯( wéi)一的男人，不到5岁，这是他( tā)的绝笔。关键这个孩子长( zhǎng)大以后，他的爸爸妈妈把( bǎ)这个信交给他，告诉他这( zhè)是你哥哥当年留给你的( de)最后一封信。
你想想看，尤( yóu)其是我看到这封信上还( hái)有1974年的记录，有时候他买( mǎi)菜买东西临时记的，这封( fēng)信在他钱包里放了40年，你( nǐ)就想想这个兄弟情有多( duō)深。
一个不到5岁的孩子，最( zuì)后长大以后爸爸妈妈给( gěi)他的信，告诉他这是你大( dà)哥给你留下的最后一封( fēng)信，你想想那情感。因为我( wǒ)自己是有兄弟的，我太明( míng)白了。和我特殊时期的经( jīng)历也有相似之处，长兄如( rú)父，我的兄弟比我小8岁，他( tā)的兄弟比他十小了17岁……所( suǒ)以它会触动我。
Mtime：《里斯本丸( wán)沉没》有计划在海外上映( yìng)吗？
方励：我们是刚刚开始( shǐ)接触，电影要在不同地方( fāng)放映，得有发行商去接盘( pán)。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 yǒu)谈定任何一家。当然现在( zài)这个电影不好卖的，他非( fēi)常不好卖。
它虽然是个大( dà)电影，现在是商业时代啊( a)，商业片充斥着院线，它在( zài)无论如何还是讲了中国( guó)人民的英勇和义举，西方( fāng)的语境包括媒体不是那( nà)么友好的，你怎么看这段( duàn)历史？谁能为历史背书？就( jiù)是这些亲历者和后人能( néng)讲述的，会不会形成争议( yì)，我也不知道。
至少当年的( de)日本政府是否认的。所以( yǐ)今天比如说我也可以提( tí)到，日本的山形国际纪录( lù)片电影节根本都不接，回( huí)都不回复我，对不对？其实( shí)这些敏感度我们自己都( dōu)知道的，所以我在呼吁我( wǒ)们中国的观众，这是发生( shēng)在中国咱家里的中国故( gù)事，我们大家发声呗。因为( wèi)这个真的假的纪录片是( shì)不表达评论的，大家自己( jǐ)看。
Mtime：作为电影人，是否有计( jì)划将里斯本丸的故事拍( pāi)成故事片？
方励：管虎导演( yǎn)现在在拍《东极岛》，也是用( yòng)历史事件改编的一个故( gù)事片，我哪有精力说未来( lái)。管虎导演去年4月还专门( mén)带着他的团队来看我的( de)纪录片，他们都很喜欢。
故( gù)事片是聚焦在几个主要( yào)的人物身上的，而纪录片( piàn)是完全碎片式的，然后构( gòu)成一段真实历史。它们不( bù)一样，创作的规律也不一( yī)样。当然我希望管虎导演( yǎn)的《东极岛》就像他的《八佰( bǎi)》一样，一段真实的历史，能( néng)够有触动人的人物和剧( jù)情，那就是管虎导演的使( shǐ)命。
Mtime：电影中的那段历史距( jù)离现在已经比较遥远，它( tā)对当代的年轻人是否还( hái)有意义？
方励：我觉得对我( wǒ)们的年轻人来讲，看看今( jīn)天的世界太平吗？俄乌战( zhàn)争、巴以冲突，然后我们家( jiā)门口台海的紧张局势，南( nán)海的紧张局势，如果说我( wǒ)要想给我们年轻的观众( zhòng)输送一点信息，这个电影( yǐng)带给大家的是什么？
知不( bù)知道在和平时期我们身( shēn)边的亲人，我们所爱的父( fù)母亲、家人、恋人有多珍贵( guì)，和平多有价值。我们活在( zài)今天的时候，不要忘了我( wǒ)们的历史，随时都有可能( néng)飞来横祸，所以当我们还( hái)活在现实的和平时期的( de)时候，珍惜我们的情感，珍( zhēn)惜我们的亲人，珍惜我们( men)的所爱。
我觉得最有意义( yì)的就是你们看看里面的( de)这些老人，当年都是孩子( zi)，比我们今天的年轻人还( hái)要小，等自己的爸爸，还有( yǒu)你看刚刚新婚的恋人天( tiān)各一方，从此命运把他们( men)抛到生死两别，都是可能( néng)发生我们身边的。所以我( wǒ)觉得我们看到战争的惨( cǎn)烈，才会觉得和平特别珍( zhēn)贵，特别重要。
